美国外交关系委员会国防技术与创新高级研究员迈克尔·霍洛维茨、 乔治城大学安全与新兴技术中心研究分析师劳伦·卡恩以及卡内基梅隆大学战略与技术研究所国际关系与新兴技术助理教授约书亚·施瓦茨在《外交》杂志上发表联合文章，根据最近乌克兰对俄罗斯的袭击和6月以色列对伊朗的战争，分析了无人机在现代战争中的使用。
三位分析人士认为，乌克兰和以色列在这些回合中取得的早期战术胜利预示着不久的将来战争性质将发生重大变化，从依赖昂贵的常规武器转向投资更便宜、更容易生产和更换的所谓“精确大规模能力”（Precise mass capabilities）。
然而，他们指出，这种武器在许多任务中的作用有限，这需要转向新的军事组合，包括尽可能少的飞机和军舰等常规武器和尽可能多的无人机等现代精确武器。
今年6月，短短两周内，乌克兰和以色列武装部队进行了现代军事史上最大胆的两次行动。6月1日，乌克兰动用数百架短程单程攻击机（这些飞机完成任务后不再返回，往往在到达目标后爆炸）*偷运到俄罗斯境内纵深地区，在“蜘蛛网”行动中摧毁或重创了至少11架俄罗斯战略轰炸机。
随后，6月13日，作为“崛起之狮”行动的一部分，以色列使用分批偷运到伊朗的单程攻击机摧毁了伊朗的防空系统，帮助以色列完全控制了伊朗领空（根据其说法）*。在这两起事件中，仅花费数千美元的无人机就能够摧毁价值数千万美元甚至数亿美元的先进武器系统，而这些系统是无法轻易替代的。
这两次令人震惊的战术成功预示着战争方式的更广泛转变。确实，乌克兰和以色列仍然依赖昂贵的常规武器系统，尤其是以色列在伊朗的成功需要大量使用常规“有人”战斗机，但这并不能改变这样一个事实：无人武器系统——越来越多地受到人工智能的支持——正成为现代军队在战场上取得胜利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这一事实根本不应该让人感到意外。乌克兰官员称，单向攻击无人机造成了俄乌战争中70%的前线人员伤亡。2024年，美国国家人工智能安全委员会主席、前谷歌首席执行官埃里克·施密特认为廉价无人机的兴起使得坦克等旧技术“变得毫无用处”，并建议美国“抛弃它们”，转而购买无人机。
同年，伊隆·马斯克在X平台的帖子中指出，“只有傻瓜才会制造像F-35这样的载人战斗机”，并指出“未来的战争将完全由无人机来打”。
尽管这种共识日益增强，美国国防部仍然将大部分资金分配给昂贵的传统武器系统。
“午夜之锤”行动——美国于6月22日对伊朗核设施发动袭击，动用了超过125架美国飞机，其中包括7架B-2轰炸机——表明配备训练有素的机组人员的高成本武器系统仍然在战场上发挥着重要作用。但随着现代战争的发展，世界上最强大的军队必须不断发展以适应变化。
五角大楼目前每年花费数百亿美元用于维护和现代化航空母舰、F-35和坦克。在2023年第一轮“复制者”（Replicator）计划中，它可能只在低成本无人机上投资了5亿美元。尽管“复制者”计划是一个良好的开端，但美国对现代高强度战争所需的低成本无人机的投资仍然很少。
当然，转向大量廉价资产与少量昂贵平台和武器的理想组合并非易事。
经过数十年几乎专注于打造一支由少量先进系统组成的军队之后，美国必须弥补失去的时间，投资发展部署大量廉价而精确的无人系统的能力，或者可以称之为“精确大规模能力”或“精确集体能力”。它还必须将新一代功能与现有的遗留系统相结合，以便能够更有效、更创新地运行。如果五角大楼不适应新的战争现实，它将失去在对手侵略发生之前阻止其发生的能力，甚至可能失去赢得战争的能力。
适应或死亡
乌克兰和以色列的行动表明，即使面对经验丰富的对手，精确的大规模袭击也非常有效。在“蜘蛛网行动”中，乌克兰利用了多种新兴技术。其中一个是开源自动驾驶系统，当人类操作员和无人机之间的信号受到干扰或微弱时，该系统可以让无人机自主操作。
另一项技术是人工智能瞄准系统，该系统根据乌克兰航空博物馆收藏的俄罗斯和苏联飞机的3D扫描结果，进行识别俄罗斯轰炸机的训练。
“蜘蛛网行动”的成功——以及乌克兰为此次行动准备将100多架无人机走私到2000多英里外的俄罗斯境内——强化了自冲突开始以来的一个明显模式：昂贵的军事平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容易受到精确大规模武器的攻击，特别是当它们被安装在机场或海港的露天场所时。
同样，以色列的“崛起之狮”行动表明，其他昂贵的系统（如防空系统）在廉价、精确的集体能力面前是脆弱的，无论它们位于一个国家领土的多么深处。
早在6月中旬袭击开始之前，以色列特工就将无人机零件走私到伊朗，然后重新组装，以便快速且不被发现地袭击伊朗的防空系统。通过使用廉价的无人武器系统发动袭击，乌克兰和以色列也给对手带来了不对称的成本。
尽管俄罗斯在“蜘蛛网行动”中的具体损失尚不清楚，但乌克兰声称摧毁了40多架飞机。商业卫星图像已证实被摧毁或严重受损的11架俄罗斯轰炸机的价值比袭击中使用的无人机高出数百倍。
假设乌克兰所摧毁的每一种先进飞机俄罗斯都损失一架，那么俄罗斯将蒙受巨大的损失。俄罗斯一架配备机载预警和控制系统的飞机的成本约为3.3亿美元，俄罗斯远程轰炸机的成本达到2.7亿美元。
相比之下，乌克兰四轴飞行器的成本为每架600至1000美元，这意味着，“蜘蛛网”行动中使用的所有能力可能花费乌克兰不超过117000美元，仅为俄罗斯驱逐舰携带的一枚Kh-101导弹成本的一小部分，也低于美国向乌克兰提供的标枪反坦克导弹的成本（每枚导弹的成本为200000美元）。
尽管“蜘蛛网”和“崛起之狮”行动发生在截然不同的背景下，但它们凸显了现代战争中一种新兴的动态：严重依赖昂贵的传统系统的军队可能会在长期的消耗战中陷入困境，如果富裕国家不适应这一现实，那么在成本变得在财政或政治上不可持续之前，它们只能承受失去有限数量的此类系统。
这些精确大规模武器的优势不仅在于成本低，而且可以让资源有限的军队也拥有与更强大敌人抗衡的能力，最重要的是可以更快地生产。乌克兰目前每年生产数百万架无人机，而俄罗斯可能需要花费很多年的时间才能重建其受损和被摧毁的轰炸机机队。
在某些情况下，这种更换时间的差距可能有助于创造公平的竞争环境，甚至决定一个国家在昂贵、难以更换的传统武器系统上过度投资，而另一个国家可以迅速扩大综合精确系统生产，从而导致长期冲突的结果。
事实证明，乌克兰和以色列并不是唯一利用这些优势的国家；他们的对手也这么做。莫斯科以战争期间最大规模的无人机袭击之一回应了“蜘蛛网”袭击，几乎压垮了基辅本已不堪重负的防空系统。伊朗还对以色列最初的袭击作出回应，向以色列目标发射了多波相对廉价的无人机和导弹。
尽管以色列防空系统拦截了大部分袭击，但伊朗的反击足够有效，引发了以色列和美国官员的担忧，他们担心以色列军方的拦截导弹可能已经耗尽。伊朗的反击还迫使以色列在12天的战争中更广泛地使用战斗机瞄准伊朗导弹发射场，导致以色列每天损失数亿美元。
挥舞大型武器
但即使低成本无人机在战场上变得越来越重要，隐形潜艇、战斗机和轰炸机等传统能力仍然有用，特别是与廉价系统结合使用时。
例如，6月13日，以色列使用单向攻击无人机袭击了伊朗防空系统，使以色列（后来是美国）飞机和飞行员能够进入伊朗领空，几乎不受阻碍地轰炸该国最敏感的核设施和其他战略目标。值得注意的是，伊朗没有向任何美国飞机发射过一枚地对空导弹，以色列政府声称其载人飞机没有一架被击落（相比之下，伊朗声称在对峙期间击落了多架以色列飞机）*。
以色列早期使用无人武器系统削弱伊朗的防空能力，从而降低了初次攻击失败、无人机被击落所带来的财务和人员风险。
然后，一旦天空开放且安全，以色列就会使用载人飞机袭击纳坦兹核设施等目标，其精度和有效载荷超出了无人机的能力。俄罗斯还将“沙赫德-136”无人机（伊朗制造）* 等廉价系统与先进导弹相结合，以削弱或摧毁乌克兰的防空系统，然后再打击高价值目标。
虽然常规武器系统的生产成本高昂且耗时，但它们对于在战场上执行某些任务仍然至关重要。例如，针对深埋在伊朗境内的福尔多和纳坦兹铀浓缩设施，美国需要使用14枚30000磅的掩体炸弹，世界上没有其他军队拥有这种炸弹。此外，美国军方还必须派出七架B-2隐形轰炸机（每架造价超过20亿美元），这是世界上唯一能够携带和投掷此类炸弹的飞机。
尽管单引擎无人机拥有诸多优势，但它们携带的火力却无法超过400000磅（1吨等于2000磅）*。
专门投资精确武器系统会限制军队可以摧毁的目标。事实上，伊朗军队体现了过度依赖低成本武器系统的危险性。德黑兰拥有世界上最广泛的无人机和导弹计划之一，但由于缺乏现代化的空军，它无法成功打击防守严密的以色列军事和民用目标，也无法迫使以色列重新考虑其战争计划。
理想组合
1944年解放欧洲的战役中，盟军在诺曼底登陆日取得了胜利，他们联合运用海、空和炮火削弱了纳粹的防御，为地面部队占领和守住诺曼底领土扫清了道路。这场胜利需要掌握当时最新的联合兵种作战技术。如今，采用低成本系统和昂贵、高质量的武器进行作战是联合兵种作战的新形式。
考虑到“蜘蛛网”、“崛起之狮”和“午夜之锤”，资源充足的军队需要投资这两种能力来增强其威慑力。随着中国在包括综合精确武器在内的各个领域迅速实现军事现代化，美国对可以根据需要轻松获取、扩展和开发的“低成本”系统投入甚少。如前所述，“复制者”计划的初始支出为5亿美元，仅占2024财年美国国防预算的0.05%。
美国只需将五角大楼巨额预算中的一部分资金用于其他领域，就能轻易地将目前在精确武器能力方面的投入增加十倍，包括单向攻击无人机和监视平台。
五角大楼还可以轻松利用无人机和传统载人飞机并排飞行的可视性，并获得大量无人海军舰艇来增强海上火力和监视能力。但即使在这个精确武器的新时代，五角大楼也必须继续投资难以定位和摧毁的隐形轰炸机和潜艇。
从历史上看，不能有效适应战争性质变化的国家更难以威慑对手，也更有可能输掉未来的战争。几十年前，第二次世界大战开始时，日本空军在太平洋摧毁了英国战列巡洋舰。早在百年战争中，英国就使用长弓（欧洲中世纪战争中的关键武器）*结束了骑士时代*，并在克雷西战役中击败了法国。
如果美国继续避免投资精确制导武器，它可能不会很快面临这种悲惨的命运，但它的威慑力将因那些认为可以削弱其决心的对手而减弱。
与此同时，华盛顿也不能忽视构成美国军事力量支柱的先进常规平台和武器，必须继续追求最新、最先进的技术。为未来的战争做准备并不意味着抛弃过去，但它确实需要美国尚未展现出的灵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