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塔尼亚胡眼里的“魔鬼”会落入他的掌控吗？

“我们必须使用适合现代战场的武器进行战斗，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社交媒体。现在正在进行的最重要的交易是什么？是的，TikTok。”

以色列占领国总理内塔尼亚胡在以色列驻纽约领事馆会见一群美国网红时，用这番话庆祝了TikTok即将把其美国版本出售给美国和国际公司及投资者的消息。

内塔尼亚胡认为将TikTok出售给亲以色列投资者是目前最重要的交易，这一声明在美国引发了广泛争议，尤其是在年轻人当中。

这笔交易是美国与这款中国应用长达数年斗争的最终结果。2024年4月，在前总统乔·拜登任期内，美国众议院通过了一项法案，如果TikTok的中国所有者“字节跳动”在一年内未将其持有的股份出售给一家（或多家）美国公司，那么TikTok将被禁止在美国运营。

今年9月底，美国总统特朗普签署了一项行政命令，宣布他计划将TikTok在美国的所有权转让给美国公司，估值约为140亿美元。

据媒体报道，由甲骨文、MGX和银湖资本组成的财团将收购新公司TikTok America的多数股权，占其45%，另外不到20%的股份将留在母公司字节跳动，其余股份将归其他现有和新投资者所有。新近减持的股份使得这家中国公司无法保留足够的控制权，这满足了美国削弱中国对TikTok影响力的愿望。在美国，TikTok的使用者超过了1.36亿。

这场冲突的背后是TikTok的核心技术，即该应用赖以过滤用户内容的先进算法。它是TikTok运行的基础支柱，其母公司字节跳动认为，它是目前这款最受欢迎的短视频应用身份的最重要支柱。与此同时，美国认为，该算法由非美国实体控制对国家安全构成了严重威胁。

以色列方面现在认为，在占领国希望公众舆论保持忠诚的国家，TikTok对其国家叙事构成了严重威胁。在过去两年里，TikTok在美国大量发布了批评以色列、驳斥其叙事和同情巴勒斯坦事业的视频。这警示以色列在美国年轻人心目中形象的恶化，并预示着其试图通过各种媒体渠道传播的叙事正在遭到破坏。

揭露以色列的“算法”

在TikTok出现之前，许多人认为，将用户连接到“社交网络”的技术是社交媒体应用成功的秘诀，因为Meta旗下的应用程序（尤其是Facebook和Instagram）享有极高的人气。

但TikTok揭示的是，基于洞察用户兴趣的算法可以更加强大。TikTok的高管表示，他们的算法并非像Meta的应用程序那样基于“社交图谱”来设计，而是依赖于所谓的“兴趣信号”。

TikTok这种独特的算法设计产生了强大的“病毒式放大电路”。当有人发布新视频时，算法首先会将其展示给一小部分可能对该类内容感兴趣的用户。

如果这群人积极响应——从头到尾观看视频、点赞或分享，那么算法就会将此解读为该视频具有普遍吸引力的指标。然后，该视频会被重新推广给更广泛的受众，这些受众的兴趣与同类内容相符。随着视频被证明能够吸引新用户，其覆盖范围会迅速扩大。

正如该平台本身所解释的那样，新视频在上传后，会首先展示给账号所有者的粉丝，或者由算法根据用户之前的行为和观看该类型视频的可能性筛选出的不相关用户。如果视频获得了积极的反响，则会扩展到其他可能具有相同兴趣的用户。

这个过程会依次重复，如果一些视频在第一批观众中获得了良好的反响，它们就会迅速走红。如果第一批观众没有表现出足够的兴趣，那么算法就会降低该视频的曝光度，并限制其传播。

这就是为什么你经常会在TikTok页面上看到有些视频的观看次数达到了数百万，而有些视频的观看人数却很少。

为了增强这一效果，TikTok创意中心（一个致力于为营销人员和网红提供热门话题数据的平台）对新闻、娱乐、游戏、教育、体育、商业服务等各个类别的热门话题标签进行了排名。

该中心提供国家级和全球级的榜单和统计数据。这些榜单基于一种算法，并主要考虑与该话题标签相关的视频数量以及这些视频产生的观看次数。

自加沙战争爆发以来，这种独特的算法迅速证明其有可能在美国和以色列官员中引发政治不安。无论是在全球还是在美国国内，支持巴勒斯坦和支持以色列的标签的参与度都出现了显著差距。支持巴勒斯坦的视频被分享和传播的可能性明显高于支持以色列的视频。

由于算法的运作方式，这一差距持续扩大。更令人担忧的是，无论标签多么受欢迎，TikTok都不会向对此类内容不感兴趣的用户广泛推荐它们。这表明，支持巴勒斯坦内容的传播仅仅意味着那些已经看到符合自身偏好内容的用户，有意识地产生了兴趣并参与其中。

简而言之，巴勒斯坦事业拥有真正热心的支持者，而以色列的叙事正在逐渐消退。

TikTok效应

这一切发生在TikTok转型成为美国年轻人政治舆论的主要平台，而不仅仅是一款娱乐应用之际。

2023年6月，路透社新闻研究所发布报告，证实传统新闻网站的受欢迎程度急剧下降。报告指出，20%的18至24岁年轻人将TikTok作为其主要的新闻来源。与上一年（2022年）相比，这一比例增长了约5%，并表明该比例正在稳步增长。

皮尤研究中心最近的一项分析（2025年9月）也表明，在过去5年（2020-2025年）发生了显著转变。如今，美国五分之一的成年人定期通过TikTok获取新闻，而在2020年，这一比例仅为3%。在30岁以下的成年人中，这一比例上升至一半（接近二分之一）。

该分析证实，TikTok的新闻消费增长速度在所有社交媒体平台中位居前列。

皮尤研究中心的分析还显示，这款应用在Z世代中尤其受欢迎，63%的美国青少年表示他们使用TikTok，而43%的30岁以下成年人表示他们经常使用TikTok获取新闻，而在2020年，这一比例仅为9%。总体而言，据估计，该平台在美国近一半的用户年龄在25岁以下。

TikTok的迅速崛起与自2023年10月以来伴随“阿克萨洪水行动”和以色列对加沙的侵略而来的舆论转变交织在一起。多项民意调查显示，美国年轻人对巴勒斯坦人的同情度有所提高，并且对以色列的政策更加批判。

皮尤研究中心于2024年2月进行的一项全美民意调查显示，只有38%的30岁以下美国成年人认为以色列打击哈马斯的理由是“正当的”，而在老年群体当中，这一比例接近50%。

年轻人也更有可能将以色列的军事反应视为“完全不可接受的”，而这一比例为32%；在老年群体中，这一比例为16%。重要的是，只有24%的30岁以下美国人对以色列政府持正面看法，而在50岁以上的美国人中，这一比例接近一半。

在这样的背景下，哈里斯民意调查公司在今年8月进行的一项最新民意调查显示，60%的18至24岁美国公民表示支持巴勒斯坦人，而只有35%的受访者支持以色列。

布鲁金斯学会的一项分析表明，巴勒斯坦平民的苦难画面在社交媒体上反复出现，并不断暴露给年轻受众，导致该年龄段人群对以色列的支持率急剧下降。

这些流行趋势的变化在数字领域留下了最为明显的印记。美国东北大学的研究人员分析了2023年10月至2024年1月期间美国的近28万条TikTok帖子，发现支持巴勒斯坦的视频数量是支持以色列的视频数量的近20倍，而且前者的参与度和观看次数明显更高。

同期，支持巴勒斯坦的帖子数量接近17万条，观看次数约为2.36亿次，而支持以色列的帖子不到9000条，观看次数约为1400万次。

分析还显示，随着社会运动的发展和数字互动的扩大，亲巴勒斯坦内容逐渐演变，而亲以色列内容则在重大事件发生后出现短暂的激增。

通过这种方式，算法也起到了促进作用。TikTok在美国青少年中传播战争现场内容方面发挥了关键作用。该平台充斥着来自加沙的视频，展现了儿童从废墟中被救出、家庭在废墟中寻求庇护，以及记者在轰炸下工作的场景——这些场景在传统媒体报道中往往缺失或被淡化。

Z世代因此亲眼目睹了巴勒斯坦人所遭受的苦难，并且亲眼目睹了以色列造成的破坏的规模和影响。简而言之，TikTok已经成为了一个数字空间，通过它，美国Z世代了解巴勒斯坦人的叙事，并在前几代人未曾见过的新媒体环境中体验来自战争中心的第一手证词。

路透社研究所此前的报告指出，推动社交媒体作为新闻平台发展的一个重要因素是：人们对多媒体报道的兴趣日益浓厚，尤其是在Z世代当中——他们更喜欢收听或观看视频，而对阅读新闻的兴趣则有所降低。

TikTok尤其能够满足这一趋势，因为我们如今生活在一个主要依赖各种形式的视觉内容的消费时代，尤其是在智能手机普及的情况下。

然而，人们对这款应用的主要担忧不仅在于其内容的质量，还在于其大多数用户的本质，其中大多数是美国年轻人。他们不再相信传统媒体，认为这些媒体受政府或其他实体控制，进而会压制任何不符合它们利益的信息。

即使是用户数量最多的社交媒体平台Facebook，也被认为限制性极强且具有指导性，尤其是在批评以色列的内容方面。Facebook的所有者马克·扎克伯格是以色列的坚定支持者，其平台被指控对巴勒斯坦的言论和批评以色列的帖子施加越来越多的限制。

控制TikTok

鉴于此，我们可以理解为什么以色列正在庆祝TikTok美国版本的出售，并期待随之而来的变化。

在今年早些时候，据“The Intercept”网站报道，随着以色列对加沙地带的侵略，美国封禁TikTok的运动愈演愈烈。例如，在今年2月的慕尼黑安全会议期间，首次提出TikTok禁令法案的前美国参议员迈克·加拉格尔的言论就体现了这一点——他声称，TikTok法案一直“搁置”，直到2023年10月7日哈马斯袭击以色列之后，该法案才得以重启。

当时——具体来说是在2023年11月，加拉格尔严厉批评了TikTok，并指责中方利用该应用程序进行反以色列宣传。

其他共和党议员也表达了类似的观点，其中包括纽约州众议员迈克·劳勒，他是该平台禁令的共同发起人。他指责TikTok“操纵美国年轻人反对以色列”，以回应2024年5月美国大学校园发生的反以色列抗议活动。

同样，《华尔街日报》在2024年3月报道称，人们对发布的有关以色列和哈马斯冲突的视频的愤怒再次点燃了禁止TikTok的呼声。

民主党众议员拉贾·克里希纳穆尔蒂表示，加沙战争促使他支持在美国禁止使用TikTok。共和党参议员乔什·霍利也致信拜登政府，呼吁禁止该平台，理由是该平台上面的“反以色列内容泛滥”。

美国对TikTok施压过程中存在的“以色列因素”，持续给这笔预期交易的结构蒙上阴影。该交易中包括一些坚定支持以色列的人士，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以色列裔美国人萨弗拉·卡茨，她直到最近还担任甲骨文首席执行官，目前担任其副董事长。

据“负责任治国方略”网站报道，长期以来，卡茨一直致力于维护以色列的形象，并影响美国舆论，使其朝着有利于以色列的方向发展。

例如，一封泄露出来的、以色列前总理埃胡德·巴拉克于2015年2月16日发送的电子邮件显示，卡茨邀请巴拉克参加她的姐姐萨里特·卡茨制作的电视节目《以色列国防军中的女性》，目的是“在美国公众眼中展现以色列军队的人性化形象”。该节目实际上是在2024年制作的，但巴拉克没有参与其中。

在以色列入侵加沙之后，甲骨文公司表达了对以色列的坚定支持，卡茨要求在180多个国家/地区的公司所有屏幕上显示“甲骨文与以色列站在一起”的标语。

该公司官员还继续与以色列政府合作开展项目，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名为“钢铁之言”的项目——该项目旨在推广亲以色列的内容，并在TikTok、Instagram和Twitter上反驳批评性言论。

2024年2月，以色列国防军网络安全局与甲骨文公司合作开展一个项目，“以利用甲骨文的技术，为加沙附近的以色列定居点的重建寻找技术解决方案”。

随后，卡茨参加了一场特别会议，以游说美国参议员要求继续向以色列运送武器。甲骨文公司还宣布与以色列最大的国防公司之一拉斐尔公司合作，开展一项人工智能项目，以提高战场上的作战能力。

除了卡茨之外，全球第二大富豪、甲骨文联合创始人拉里·埃里森的名字也格外引人注目——他与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关系密切。

埃里森此前曾邀请内塔尼亚胡加入甲骨文董事会，并邀请他参观他在夏威夷的私人岛屿。埃里森还在2014年至2017年期间向以色列国防军之友组织捐赠了超过2600万美元。

TikTok交易的一个关键层面是，以色列及其盟友试图利用美国对中国影响力的担忧来重新掌控媒体叙事，并封锁一个长期令他们头疼的平台。

但另一方面，正如作家玛格丽特·沙利文在英国《卫报》上指出的那样，这笔交易代表着富豪们对美国媒体的又一轮主导。

这位作者指出，TikTok的命运将与大多数美国媒体机构（从电视网络到美国主要报纸）的命运相似——这些媒体机构已经被富商“寡头”控制，从而导致“媒体更加极端”。她再次提到了拉里·埃里森本人——后者通过其子大卫·埃里森旗下的Skydance公司，领导着一场大规模的媒体扩张，其中包括收购哥伦比亚广播公司(CBS)的母公司派拉蒙全球，并试图收购华纳兄弟、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的探索频道、HBO电视和流媒体网络，以及一些著名的电影制片厂。

最终，这一幕正如美国前劳工部长罗伯特·赖希9月24日在其X账户上所描述的那样：“世界首富拥有X，第二富翁即将成为TikTok的主要所有者，第三富翁则拥有Facebook、Instagram和WhatsApp，第四富翁拥有《华盛顿邮报》。”这四个人分别是指埃隆·马斯克、拉里·埃里森、马克·扎克伯格和杰夫·贝佐斯。

但赖希没有点名的是以色列总理本雅明·内塔尼亚胡——后者将从TikTok的出售中获益最多，甚至比拉里·埃里森和唐纳德·特朗普都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