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学妹霸凌了

我至今记得那个闷热的夏夜,图书馆空调坏了,后颈的神经性皮炎又开始发作。

痒。

像无数蚂蚁在皮肤下爬,从颈椎一路啃到发际线。我攥紧《算法导论》,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痕。斜对角坐着个穿淡蓝连衣裙的女生,栗色长发垂肩,新做的美甲在桌面上轻轻敲击。

她突然抬头,手机摄像头正对着我。

“同学,你在拍我吗?”我嗓子发干。

她歪头,笑得人畜无害:“怎么会呢?”——可她的拇指分明按在录像键上。

闭馆时,我经过她身边,听见她压低声音对同伴说:

“就是那个变态……一直在摸自己,恶心死了。”

当晚23:17,校园论坛爆了。

《图书馆惊现咸猪手!女生们避雷!》——配图是一段7秒视频,我抓痒的动作被慢放、加红圈,配上粉色爱心特效,活像某种猥琐行为。发帖人叫“雨晴”,认证信息:商学院林雨晴,校园十佳主持人,学生会文艺部部长。

热评第一:“这不是计算机系的程默吗?平时装得挺老实啊!”

我盯着诊断书上“神经性皮炎”四个字,突然笑了。

原来毁掉一个人,只需要7秒,和一个会剪辑的“完美受害者”。

1

我至今记得那个闷热的夏夜,图书馆空调坏了,后颈的神经性皮炎又开始发作。

痒。

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皮肤下筑巢,从颈椎一路爬到发际线。我攥紧手中的《算法导论》,376页的「动态规划」例题在眼前模糊成一片。

「忍一忍,程默。」我在心里对自己说,「推导完这个变种解法就走。」

左手不受控制地伸向衣领。指尖触到的皮肤粗糙得像砂纸——这是从高三就落下的毛病,压力越大,发作越厉害。最近为了准备全国大学生程序设计竞赛,我已经连续熬了五个通宵。

斜对角管理学书架旁传来轻微的响动。我条件反射般缩回手,余光瞥见一抹淡蓝色身影。

是个女生。

她什么时候坐在那里的?我竟然没注意到。

她穿着淡蓝色雪纺连衣裙,领口别着Tiffany的银质胸针,栗色长发垂在肩头,在台灯下泛着柔顺的光泽。此刻她正低头翻阅一本《时尚芭莎》,新做的美甲在纸页上轻轻敲击。

我松了口气,重新把注意力放回书本。但下一秒,后颈的痒感突然加剧,像是有人用羽毛蘸着辣椒水在撩拨我的神经。

要命。

我再次环顾四周:左边三个座位外,戴黑框眼镜的学姐正在写论文;右前方两个男生头挨着头研究电路图;而那个蓝裙子女生——她似乎对杂志失去了兴趣,手机横放在桌面上。

等等。

手机摄像头好像正对着我?

我假装伸懒腰,趁机调整角度。冷汗瞬间浸透后背——她的手机确实在录像,屏幕上甚至能看到我放大的侧脸。

「同学?」我声音干涩得像是吞了一把沙子。

她猛地抬头,手指迅速划过屏幕。但那一瞬间,我分明看到界面切换到了相册。

「有事?」她挑眉,声音甜得发腻。

「你刚才是在...拍我吗?」

「怎么会呢?」她歪头,露出困惑的表情,「我在和闺蜜视频。」

说着还把手机转向我——确实是微信界面。但当我视线下移时,注意到她左手正悄悄按着home键。这个手势我太熟悉了,那是快捷启动相机的操作。

她在撒谎。

「如果打扰到你了,我很抱歉。」她突然提高音量,引得附近几个同学抬头张望,「我只是觉得...」她欲言又止,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我还停在衣领处的手。

我触电般缩回手。

闭馆铃声适时响起。我手忙脚乱地收拾书本,纸张在颤抖的指间哗啦作响。经过她身边时,一股浓郁的Chanel N°5香水味扑面而来。

「...就是那个穿灰T恤的变态,」我听见她对刚走过来的同伴说,声音刚好能让周围人听清,「一直在摸自己...太恶心了...」

她的同伴——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立即用《女性主义理论》挡在胸前,像在防御什么生化武器。

电梯门关上的瞬间,我看到蓝裙子女生正把手机递给图书管理员。管理员皱眉看向电梯的方向,而她的嘴角勾起一抹胜利者的微笑。

当晚23:17,校园论坛出现一个标着「爆」字的帖子:

《三分钟前图书馆惊现咸猪手!姐妹们避雷!》

配图是一段7秒的短视频。画面里,我的手伸在衣领内,因为角度问题,看起来确实像是在做不雅动作。发帖人ID叫「雨晴」,认证信息显示是商学院大三学生林雨晴,校园主持人,学生会文艺部部长。

热评第一赫然写着:「这不是计算机系的程默吗?平时看着挺老实的,没想到这么猥琐!」

我盯着屏幕,突然意识到——在这个人人都是自媒体的时代,一个剪辑过的视频,就足以毁掉一个人。

2

回到宿舍,我反锁上门,一把扯下T恤。

镜子里的后颈已经惨不忍睹——皮肤像被泼了硫酸般红肿溃烂,几处抓破的伤口渗着淡黄色组织液。神经性皮炎发作时总是这样,越抓越痒,越痒越抓,恶性循环。

药膏挤在指尖的瞬间,凉意让我打了个哆嗦。可当药膏触到伤口时,刺痛感还是让我倒吸一口冷气。

「默默,你又被皮炎折磨了?」王浩头也不回地问。他戴着电竞耳机,屏幕上的枪战游戏正进行到关键时刻。

我「嗯」了一声,棉签狠狠碾过溃烂的皮肤。疼痛让我清醒——也许刚才在图书馆,我应该更强硬地质问那个女生。

「校医院新来了个皮肤科专家。」王浩突然摘下一侧耳机,「上周我脚气就是...卧槽!」他猛地转身,盯着我的后颈,「你这得打封闭针了吧?」

我没接话,抓起睡衣套上。布料摩擦伤口的触感像砂纸打磨嫩肉。打开电脑时,主机风扇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这台二手笔记本陪了我三年,此刻运行着十几个算法模拟程序。

校园论坛的弹窗就是这时候跳出来的。

《图书馆惊现变态男!女生们注意!》——标题加粗标红,后面跟着三个火焰emoji。

我的鼠标悬在关闭按钮上,却鬼使神差地点了进去。

七秒钟的视频被循环播放。画面里,我抓挠后颈的动作在慢放和特写镜头下,扭曲成某种不可言说的猥琐行为。up主甚至用红圈标注了「重点部位」,配上文字:「他盯着我看了半小时,手一直在动...」

评论区像被捅的马蜂窝:

「计算机系那个程默?上次数学建模比赛赢了我们学校的?」 「楼上醒醒,学霸变态更可怕好吗!」 「@保卫处 这种人不开除留着过年?」 「姐妹们记住这张脸!(高清截图.jpg)」

我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仿佛得了帕金森。点开发帖人主页,「雨过天晴」的认证信息闪闪发光:林雨晴,商学院文艺部部长,校园十佳主持人。头像里的她穿着晚礼服,在聚光灯下微笑得像朵白莲花。

手机突然在桌上疯狂震动。班级群消息爆炸般弹出:

「@程默 这是你吗?(视频链接)」 「卧槽真的假的...」 「平时装得挺正经啊」 「@辅导员 建议报警」

最后这条是学习委员发的。上周我还帮他debug过课程设计。

我机械地截屏医疗记录——三甲医院的诊断书,药方上还沾着碘伏的污渍。但在点击「发布」前,我盯着输入框看了足足五分钟。

谁会信呢?

在「完美受害者」林雨晴面前,我的皮炎诊断书就像杀人犯伪造的不在场证明。更何况她那条视频已经转发过千,话题#校园反性骚扰#正在同城热搜上爬升。

「啪!」

我合上笔记本。屏幕熄灭的瞬间,锁屏壁纸上母亲在服装厂门口的笑容一闪而过。她总说「忍一时风平浪静」,可这次...

手机又震了。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死变态,你妈知道你在外面摸女人吗?(呕吐.jpg)」

我直接关了机。黑暗中,王浩的机械键盘发出刺耳的咔嗒声,像在敲打我的太阳穴。

凌晨三点,我摸出枕头下的药膏。后颈的伤口结了血痂,痒意变成灼烧般的痛。窗外,一只飞蛾正疯狂撞击路灯,翅膀在玻璃上刮出细碎的声响。

我突然想起林雨晴最后那个笑——就像捕蝇草缓缓合拢的锯齿边缘。

3

第二天醒来时,我的眼球像是被砂纸打磨过。

宿舍窗帘缝隙透进的阳光像把尖刀,直接插进我突突跳动的太阳穴。王浩早就出门了,桌上放着包子和豆浆——已经凉透了,塑料袋上凝着水珠。

手机屏幕亮起,37条未读消息。最新一条来自班长:「辅导员让你九点去行政楼」。

我机械地往嘴里塞包子,肉馅的油脂在口腔里凝结成蜡。宿舍门突然被推开,对门的陈锐探进半个身子:「卧槽你真在啊?楼下公告栏...」他话说到一半突然闭嘴,眼神飘向我床头挂着的T恤。

 

「贴我照片了?」我扯出个笑,豆浆吸管戳破了纸盒。

陈锐支支吾吾地走了。我站在窗前向下看,公告栏前围着一圈人,有人举着手机在拍照。不用猜也知道,林雨晴的「维权行动」升级了。

「别理他们,清者自清。」王浩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把一盒皮炎平扔在我床上。他电竞背包上别着的校徽反着光,刺得我眼睛发酸。

去行政楼的路上,校园广播正在放《阳光总在风雨后》。几个穿JK制服的女生本来有说有笑,看到我后突然噤声,像躲避瘟神一样贴着绿化带走。食堂门口的流浪猫冲我龇牙——连它都认出我了?

「程默同学。」辅导员在走廊拦住我,黑眼圈比我还重,「学生处等你半小时了。」他压低声音,「记住,态度要诚恳。」

学生处办公室的门半开着,林雨晴的声音飘出来:「...必须开除学籍!这种人不配...」

我推门的手顿在空中。透过门缝,我看到她今天换了身白色连衣裙,头发扎成清纯的麻花辫,正把手机往李主任面前推。她身边站着三个女生,统一穿着印有「No Means No」的定制T恤。

「程默?」李主任发现了我,眼镜片后的眼睛眯成缝,「进来把门关上。」

空调冷风混着林雨晴的香水味扑面而来。我注意到她手机屏幕上定格的,正是那段被加工过的视频。

「说说吧,昨天怎么回事?」李主任的保温杯重重磕在桌上。

我深吸一口气,后颈结痂的伤口开始发烫:「李老师,我有神经性皮炎,当时是在...」

「只是在抓痒?」林雨晴突然提高音量,麻花辫甩出一道弧线,「李老师您看——」她手指在屏幕上一划,视频开始循环播放,「这像是皮肤病发作?」

视频里,我抓挠的动作被放慢到令人作呕的程度,配上她添加的粉色爱心特效,活脱脱就是某些小电影里的镜头。

「我有诊断证明!」我从包里抽出病历本,三甲医院的公章红得刺眼。

林雨晴嗤笑一声:「现在P张图才五块钱。」她转向李主任,声音突然带上哭腔,「他昨天还威胁要报复我...」

「你胡说!」我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声响。

「够了!」李主任拍桌子的声音像枪响。他摘下眼镜揉鼻梁,「程默,不管什么原因,你的行为已经对林同学造成伤害。」

我死死攥着病历本,纸张在掌心皱成一团。诊断日期明明白白写着事发前两周,可没人愿意多看一眼。

「写封道歉信吧。」李主任的语气像在讨论天气,「今天下班前交过来。」

林雨晴的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要手写版,还要在校园论坛置顶公示。」

我抬头看她。阳光从百叶窗缝隙漏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像是戴了张野兽派的面具。

「...好。」这个字从我牙缝里挤出来时,后颈的伤口突然崩裂,温热的液体顺着脊梁往下淌。

走出行政楼,手机震动起来。是母亲的信息:「默默,吃饭了吗?别太累着自己。」

我站在梧桐树下,盯着这句话看了十分钟。她此刻应该正在服装厂流水线上,戴着口罩和指套,把一件件衬衫的领子翻整齐。她总说「吃亏是福」,可这次...

回到宿舍,我盯着空白信纸发呆。王浩的电脑屏保在黑暗里明明灭灭,是张魔兽世界的截图——我们公会去年首杀BOSS的纪念。当时指挥夸我「预判精准」,谁能想到一年后,我连给自己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钢笔吸饱墨水,落在纸上的第一笔就洇开了。就像我的人生,轻轻一戳就溃不成军:

「致林雨晴学姐及全校师生: 对于昨日在图书馆的不当行为,我深表歉意...」

写到第三遍「深刻反省」时,钢笔尖突然划破纸张。我盯着那个裂口,想起父亲离家那晚,母亲也是这样把离婚协议写了又撕,直到墨迹糊满整张茶几。

窗外,校园广播又开始放《阳光总在风雨后》,欢快的旋律顺着空调外机爬上来。我摸出手机,在搜索框输入:「诽谤罪 立案标准」。

4

道歉信发布72小时后,我的校园账号收到了999+条@消息。

论坛消息栏那个鲜红的数字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我颤抖着点开最新评论,林雨晴的ID「雨过天晴」赫然置顶:

「这种敷衍的道歉信也好意思发?姐妹们看清楚,他连一句'我承认性骚扰'都不敢写!(愤怒表情)」

下面跟着三百多条附和:

「支持学姐维权!建议开除学籍!」 「@教务处 这种人不处理留着过年?」 「计算机系的脸都被他丢光了」

最让我心寒的是第三条评论来自数据结构课的组员。上周实验课,我还帮他调通了B+树的实现代码。

手机突然震动,辅导员的微信跳出来:「9点院长办公室,立刻!」

推开院长办公室厚重的木门时,空调冷风混着普洱茶的苦涩扑面而来。椭圆形会议桌边,院长、系主任、辅导员和李主任围坐成一圈,像一场小型审判庭。桌上摊开的不是案卷,而是厚厚一叠论坛评论截图。

「程默啊...」院长摘下金丝眼镜,揉了揉发红的鼻梁。他身后的书架上,优秀教师奖杯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事情比我们想的严重多了。」

系主任的保温杯重重砸在桌面上:「学校官网留言板被刷了七百多条投诉!还有家长联名信!」

我盯着茶杯里漂浮的茶叶梗,它们正慢慢沉向杯底,就像我不断下坠的心脏。

「我已经按你们要求道歉了。」我的声音哑得不像自己,「医疗证明也提交了...」

「那有什么用?」李主任突然拍案而起,手机屏幕几乎戳到我脸上。视频里我抓挠后颈的动作,在0.5倍速下显得无比猥琐。「你知道林雨晴父亲是谁吗?市教育局的!」

这句话像一记闷棍。我突然明白为什么我的诊断书无人问津——在权力天平上,三甲医院的公章轻如鸿毛。

「经研究决定,」院长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纸,「给予你记过处分。」

那张A4纸飘到我面前,「记过处分决定书」七个黑体字下面,我的学号被打上了鲜红的叉。

「这会影响保研...」我听见自己破碎的声音。

「程默!」辅导员突然厉声打断,「林雨晴原本要求开除你!是院领导好不容易才争取到这个结果的!」

办公室突然安静得可怕。窗外的知了声尖锐地刺进来,我这才注意到院长办公桌上摆着个相框——照片里他正和某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握手言欢,背景是「校企合作签约仪式」的横幅。

那个男人,我在本地新闻上见过。姓林。

「为了学校声誉...」院长叹了口气,把钢笔推到我面前,「签字吧。」

钢笔是万宝龙的,金属笔帽冰凉刺骨。我忽然想起大一入学时,这位院长在开学典礼上说的那句「学校永远是你们的后盾」。

签完字走出行政楼时,盛夏的阳光像熔化的铁水浇在我头上。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母亲。

「默默,学校刚来电话...」母亲的声音裹挟着服装厂机器的轰鸣声,「说你被记过了?怎么回事?」

我蹲在梧桐树下,树影在地上碎成一片片锋利的玻璃。两个月没见的母亲,此刻正站在流水线旁,戴着磨破的指套,为我挣一小时十八块的学费。

「妈...」刚开口,滚烫的眼泪就砸在水泥地上,洇出深色的痕迹。我把这两周的事倒豆子般说了出来:图书馆的误会,被剪辑的视频,论坛的谩骂,还有刚才那支万宝龙钢笔。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信号中断了。

「妈明天就过来。」母亲最后只说了一句话,背景音里传来车间主任尖利的呵斥声。

通话结束前,我听见她小声补了一句:「这次咱们不忍了。」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我混沌的大脑。二十年来,母亲教我的第一课就是「忍一时风平浪静」。父亲出轨时她忍了,工厂克扣工资时她忍了,甚至房东临时涨租时她也忍了。

但现在,她说:不忍了。

我抹了把脸,发现掌心全是血——后颈的伤口不知什么时候又被我抓破了。血珠滴在处分决定书上,把「记过」两个字染得猩红刺目。

远处公告栏前,几个学生正围着新贴出的处分通告指指点点。我摸出手机,拍下血染的处分书,发给了通讯录里那个尘封已久的号码——张律师,父亲当年的法学系室友。

手机很快震动起来:「材料已看完,构成诽谤。明天带阿姨直接来律所。——张」

我抬头看向行政楼顶的校徽,那枚青铜铸就的正义天平正在烈日下泛着冷光。

5

校门口那棵老槐树下,母亲的身影比记忆中更瘦小了。

她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藏青色外套——我知道这是她"进城见人"时才穿的衣服。布袋子鼓鼓囊囊的,隐约露出病历本的边缘。阳光透过槐树叶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我才发现她右脸颊多了一道新鲜的划痕,是服装厂流水线上的钢扣划的。

"妈!"我跑过去抱住她,鼻尖撞上她肩膀时闻到熟悉的樟脑丸味道。这个动作让我瞬间变回那个被同学欺负后,躲在母亲怀里哭的小学生。

母亲的手掌粗糙得像砂纸,捧着我的脸左右端详:"瘦了,眼圈都黑了。"她声音很轻,但我看见她眼里跳动的火焰——上次见到这种眼神,还是十年前父亲醉酒后要动手打我时。

招待所床单上有可疑的污渍。母亲从布袋里掏出自带的床单铺好,动作熟练得像在车间里铺布料。然后她神秘兮兮地锁上门,从贴身口袋里摸出个文件夹。

"我联系了张律师,"她顿了顿,"是你爸...是老家的熟人。"

文件夹里整齐码放着我的医疗记录、药房购买凭证,还有一份盖着骑缝章的法律意见书。最后那页用荧光笔标出了关键条款:「故意剪辑视频损害他人名誉,可构成诽谤罪」。

"妈,这..."我的手指在纸页上发抖,三甲医院的公章在台灯下泛着微光。

"我儿子被人冤枉,"母亲把文件夹按在我手心,"我这个当妈的不能不管。"她指甲缝里还留着服装厂的线头,手腕上被布料磨出的红痕尚未消退。

我喉咙发紧:"打官司要花很多钱..."

"啪"的一声,母亲把一张银行卡拍在床头柜上。卡面贴着便利贴,上面是她工整的字迹:「默默买房基金——18万6」。

"妈!"我猛地站起来,这张卡是她二十年攒下的全部积蓄。去年房东涨租时她宁愿搬去厂里住宿舍,都没动过这笔钱。

母亲把卡塞进我口袋:"值!"这个字像颗子弹,打穿了我二十年来"忍气吞声"的家训。

接下来的三天像场谍战剧。母亲穿着保洁服混进图书馆,用两包中华烟换来了监控室大爷的配合;张律师带着录音笔走访皮肤科,老教授气得当场写了情况说明;最让我意外的是王浩,他不知从哪搞来了林雨晴小号的截图——那上面全是她炫耀"如何用短视频搞臭一个书呆子"的聊天记录。

第四天清晨,母亲给我系上她新买的蓝条纹领带。在法院台阶上,她突然拽住我:"默默你看。"

朝阳下,法院门前的青铜獬豸雕像昂首怒目。母亲小声说:"古代这神兽专吃不讲理的人。"

林雨晴是踩着媒体闪光灯来的。她今天换了身米色连衣裙,头发披散着,活像文艺片里的受害者。当她看到台阶上的我们时,表情像是生吞了只苍蝇。

"程默同学,"她提高音量让记者们都能听见,"你性骚扰不成还要反咬一口?"几个自媒体立刻把镜头对准我涨红的脸。

母亲突然上前半步,用身体挡住镜头:"姑娘,法院有监控。"她声音不大,但林雨晴的脸色瞬间变了。

庭审比想象中激烈。当法官播放完整监控时,画面清楚显示:我全程埋头看书,唯一抬头是因她突然的尖叫;而她拍摄的"证据",是经过剪辑、慢放、加特效的产物。

"这是诬告!"张律师拍案而起,他出示的对比图上,林雨晴发布的视频与原始监控相差17处。

对方律师还在狡辩:"我的当事人只是自我保护意识强..."

"自我保护?"张律师冷笑,投影仪打出林雨晴微博小号的内容:「今天搞了个计算机系的傻X,视频剪得完美,等着收他道歉信吧~」

旁听席一片哗然。林雨晴突然尖叫:"他本来就是变态!我有权曝光!"她抓起矿泉水瓶砸向证人席,水花溅到母亲脸上。

法官的法槌敲得震天响。休庭时,我看见林雨晴的律师正在走廊尽头打电话,而她的表情从愤怒变成惊恐——后来才知道,那通电话来自她那位教育局的父亲。

三天后判决书下来时,我和母亲正在招待所煮方便面。张律师冲进来时差点撞翻我们的"餐桌"——一个倒扣的塑料桶。

"赢了!"他挥舞着文件,"诽谤罪成立!"

母亲的手抖得拿不住判决书。我帮她扶住纸张,看见赔偿金额那栏写着:精神损失费一万元整。这个数字还不及母亲卡里的零头,但她笑得像中了彩票。

"不止这个,"张律师压低声音,"学校刚开党委会,决定取消林雨晴的保研资格。"他意味深长地补充,"有人举报她发表的论文抄袭。"

母亲突然捂住嘴冲进卫生间。隔着薄薄的门板,我听见她压抑的抽泣声——二十年来第一次,她不是为了隐忍而哭。

6

法院判决书在官网公示的那天夜里,微博热搜榜突然炸了。

#三本学霸人设崩塌#的词条像坐了火箭,两小时内阅读量突破两亿。我躺在床上刷手机,看着曾经攻击我的营销号们集体调转枪口,把林雨晴的社交账号扒得底朝天。

特别有意思的是那个叫「校园正义君」的账号。三个月前他发过《实名举报某校变态男》的长文,现在置顶变成了《起底"完美受害者"的二十个谎言》,配图是林雨晴在不同场合的自拍——她手腕上的卡地亚手镯在贫困生申请表里神奇地消失了。

王浩突然踹开宿舍门,笔记本差点怼到我脸上:「快看校友群!」

群里正在疯传一个压缩包。解压后是两篇论文的对比图,左边是林雨晴发表在《商业研究》上的「我国中小企业融资问题分析」,右边是某985教授五年前的旧作。相似部分被标成刺目的红色,连错别字都一模一样。

「重复率70%?」我盯着数据统计栏,「她连'综上所述'都懒得改?」

手机突然震动,陌生号码发来短信:「程默你这个贱人!等着收律师函吧!」

我平静地拉黑号码。窗外,初夏的蝉鸣声撕心裂肺,像极了那天在法院外林雨晴的尖叫。

三天后学校出了公告。红头文件上「取消林雨晴同学保研资格」几个字,比我的胜诉判决书还醒目。据说她父亲在教育局会议室摔了茶杯,但这次没人买账——举报信直接寄到了省纪委。

收拾行李时,我在床底发现个落灰的纸箱。里面装着大一获得的「ACM竞赛冠军」奖杯,还有母亲偷偷塞进行李箱的平安符。红绳已经褪色,但「金榜题名」四个字依然清晰。

「默默!」王浩举着快递信封冲进来,「港大offer!全额奖学金!」

深紫色信封上烫金的校徽闪闪发光。我翻开内页,人工智能专业的录取通知下面,还附了张便签:「程先生,您关于神经网络优化的论文让我们印象深刻。——Prof. Zhang」

敲门声就是这时候响起的。

门外的林雨晴像变了个人。她没化妆,头发胡乱扎着,眼睛肿得像核桃。最让我震惊的是她居然穿着普通T恤牛仔裤——认识她以来第一次没穿裙子。

「能...能进去说吗?」她声音发抖,手指绞着衣角。

我没动,只是把门又掩上了些。

「我知道错了...」她突然开始抽泣,眼泪砸在水泥地上,「现在全网都在骂我...研究生资格也没了...」

我看着她指甲上残留的甲油胶,想起三个月前她在法庭上掷向我的矿泉水瓶。

「我可以赔钱!五万?十万?」她抓住我手腕,美甲划出一道白痕,「我爸认识媒体,只要你发微博说原谅我...」

我慢慢抽回手:「记得你当初在微博怎么说的吗?」我模仿她甜腻的语调,「'这种变态就该社会性死亡~'」

她的脸瞬间惨白。

「现在轮到你了。」我轻声说,「享受言论自由吧,林学姐。」

关门时我用了些力。王浩在身后吹了声口哨:「可以啊默默,现在这么刚?」

我没告诉他,昨晚母亲在电话里说,服装厂终于给她补缴了社保。二十年来第一次,她说话时没带着那种小心翼翼的讨好。

港大的图书馆有整面落地窗。阳光穿过棕榈树叶照在键盘上时,我总会想起那个闷热的夏夜。现在我的皮炎再没发作过,倒是养成了个新习惯——每次论文发表前,都会把原始数据备份三个U盘。

上周刷朋友圈时,看到老家同学发的照片。县城超市的收银台前,林雨晴穿着员工制服在扫码商品。她父亲因为学术腐败被双规的消息,和我的「华人青年科学家奖」新闻出现在同一个推送里。

屏幕上方弹出母亲的消息:「默默,妈学会用电子相册了,把你获奖照片都存好啦。」

我放下手机。窗外,一只白鹭掠过维港的海面,羽翼划过之处,碧空如洗。

番外:林雨晴的独白

我站在天台上,风很大。

手机屏幕还亮着,最后一条微博推送刺痛我的眼睛:《学术造假案后续,教育局林某某被双规调查》。评论区里全是欢呼,像一群闻到血腥味的鲨鱼。

指甲掐进掌心,疼,但比不上胸口那种窒息感。

三天前,辅导员把退学通知书拍在我桌上时,也是用这种眼神看我——仿佛我是什么脏东西。

"雨晴,我们分手吧。"赵明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冷静得像个陌生人,"我爸说你们家现在是个火坑。"

我张了张嘴,发现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这个上周还跪着给我戴Tiffany项链的男人,现在连面都不敢见。

宿舍门"砰"地关上,三个室友抱着被褥头也不回地走了。她们在楼道里故意大声说:"晦气死了,跟杀人犯住这么久!"

哈,多可笑。一个月前她们还抢着用我的神仙水,现在连我的影子都怕。

最可恨的是程默。

那个书呆子居然去了港大!而我连香港某大学的面试都被拒了。拒信上说"鉴于您的学术诚信问题",每个字都像耳光抽在脸上。

风把头发糊在脸上,我摸到满手湿冷。奇怪,明明没下雨。

手机又震了,是妈妈:"晴晴,房子被封了...你爸他..."她哭得说不下去。

我猛地攥紧栏杆。铁锈扎进手心,血珠顺着银色油漆往下淌,像那天程默后颈的抓痕。

突然想通了。

都是他的错!如果当初他老老实实认罪,如果他不去起诉,如果——

天台门"吱呀"一声。

他来了。

程默还是那副让人火大的样子,白衬衫洗得发亮,眼镜片后的眼睛平静得像潭死水。

"林学姐。"他站在三米外,连声音都没波动,"你说要道歉?"

我笑了。指甲悄悄刮着口袋里的美工刀,刀片是今早新换的。

"对呀。"我向前走,高跟鞋踩在积水里,"我是来道歉的。"

他身后就是没有护栏的转角。十二层,足够让优等生变成一滩烂泥。

"你知道吗?"我离他只有一步远了,"我爸书柜里有本《意外事故鉴定手册》..."

程默突然皱眉。

就是现在!

我扑过去的瞬间,鞋跟突然打滑。

世界天旋地转。

风在耳边尖叫,我看见程默惊恐地伸手,看见他眼镜飞出去,看见自己鲜红的指甲在空中抓挠——

像极了那天在法庭上,我砸向他的矿泉水瓶。

"砰!"

奇怪,一点都不疼。

恍惚间回到大一迎新晚会,我穿着香奈儿高定站在聚光灯下,台下掌声雷动。爸爸在VIP席上对我竖大拇指,赵明偷拍我的侧脸发朋友圈炫耀。

如果那天在图书馆...

如果没拍那个视频...

如果...

血漫过睫毛时,我听见很远的地方有人在尖叫。像是那个被我逼到退学的贫困生,又像是三年前被我逼跳楼的室友。

原来坠楼这么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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